南风隔世

粉红胡椒/倾墨/南风/小南/嘉妹
随意取关啦
a piece of affactive garbage
bipolar disorder
玉阳中老年cp坚定维护者

醉杀风月

四.

 

秦淮上永远都是玉生烟门口最先掌灯。

 

细看那斟云娘子,墨发绾成双环望仙髻,法蓝镶金的燕穿百花冠,左右是成对的玛瑙珊瑚金鱼团花金步摇,多宝珠花更是不计其数。额间是朱砂点的莲纹花钿,眉飞若秋月,唇红若激丹,一双瑞凤眼含笑却非笑,无情似有情。靛蓝的鹤氅上密密织了孔雀羽,金宝地裁的半袖,妃色的裙摆上皆是织金瑞兽牡丹纹。环绶坠的是玉镶翡翠的缠枝荷叶玦,就连履面也是泥金的蜀锦。从头到脚,每一件物什,皆是价值连城,而这娇媚的人儿自然也是极金贵的。

 

玉生烟的场子是极大的,露台楼阁俱是极尽豪奢。壁柱上走着各样的雕花,楼梯的每一阶皆是汉白玉所筑,屋顶上则是由百匠绘制的琼宫飞仙图,随处可见罗绮垂帘。越阶而入,即见多宝镶制的乐伎图玉屏,而那玉屏正对的百步之外,还有一面花鼓,相传唐宫中玄宗曾以之为贵妃演乐。

 

斗宝会素来在顶楼,没有主坐,贵客皆坐于两侧的隔间中,玉斟云就坐在靠近玉屏那一端的隔间里,而莅阳的客座就安排在对面的隔间里。

 

“莅阳…莅阳姑娘到!——”

 

斟云一早便候在座内,楼下通传的小厮向来口齿利落,戌时刚过,已经报了数十位贵客的尊名,这倒是头一回通报时唇齿打了趔趄。玉斟云半合的双眼这才睁开了些,虽然面上一派云淡风轻,但她倒有些心焦,想看看如今这碎月斋的第一名角今夜会如何妆扮。半晌之后,那小厮还有丫鬟却簇拥着一个少年打扮的人上了顶楼,净白玉的束冠,青松绿的圆领锦袍,袖缘衣缘上皆是银线走着的水波荷花纹,山吹色的胡裤上是密织的金丝八仙,腰间系的是银兽团蹀躞,革靴一双,足下的步伐倒是分外轻快。那人被直接引到了对面的客座上,玉斟云这才看得清楚,来人虽然不加粉饰,但目似美杏,眉若远山,朱唇皓齿,亦是面容姣姣的娇娥。

 

玉斟云心中自然是有些不痛快,只是端坐着向来人颔首致意,莅阳却起身还了一揖。这煞费苦心的经营和漫不经心的装束对比,倒是那一身珠光宝气有些落空之感。

 

莅阳和随从皆是两手空空,玉斟云定睛去看,那跟着的随从却也不是普通的小厮,亦是男儿装束的荟闰。荟闰成名比斟云早三年,斟云认出荟闰倒是起身向荟闰行了礼,但荟闰只拱手还了礼。玉斟云这才多少明白,面前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子在碎月斋中的地位。

 

秦淮上斗宝的风气已经盛行许久,斗宝会因而也有些年头。按规矩,席间的女子皆是要献宝,三十二道隔间里皆有女子入座,女子身旁若有男客,一般都是女子的助客。这斗宝一般斗的都是衣饰,偶尔也有摆设用具,那玉生烟里的宝屏便是一次斗宝会夺魁的珍宝。

 

花鼓响,酒一巡;三十二个婢女皆奉着玉案向客座走去,继而背对而立排成两排立在厅中,其中一个姑娘撤了案,抱着一把长弓;另有一人所奉却是空案。除了靠近宝屏相对的两道隔间,其余三十座宾客皆是哗然。宝弓是玉斟云献的,前一日就传了消息出来,众人皆知,多次夺魁的玉斟云从来不会放出虚信,故而那把弓便很快又取代了那张空案,成为了今夜众人瞩目的对象。弓长五尺,弓臂是象牙和牛角嵌接所制,雕琢的数条白蟒盘曲在弓体上,血玉点睛,弓体中更是缠绕着银色蟒皮。众人簇拥在一处鉴宝,而玉斟云却端坐阁中,似乎成竹于胸,待到众人再次入座,才缓缓开了口。

 

“我邀莅阳妹妹来坐陪,可妹妹来这斗宝会,却当真只是坐陪?”

 

花鼓又响,酒二巡。

 

“若是那样,岂非我太不识趣?今日我当真无物可献,但愿为诸位献技。”莅阳起身,从客座里走了出来。莅阳如今在秦淮沿岸的风月场中一时也成为奇人,众人先前听玉斟云唤了莅阳,皆是想要一睹真容,但是碍于礼数,又不敢贸然窥探。只是莅阳却在那玉屏和花鼓之间来回踱了一遭,这身着男装的少女倒是让众人更加惊异。

 

“妹妹一舞倾城,今夜献技,我等当可一饱眼福。”玉斟云细柔的声调刻意提高了些,仿佛真是惊喜之语。

 

“恐怕莅阳要辜负姐姐了,莅阳所献之技,并非舞艺。但莅阳还要斗胆向姐姐借用一物。”

 

“妹妹但说无妨,只要是这玉生烟里有的,姐姐定会找来。”玉斟云似乎并无失落之意,只要今夜莅阳肯献技,无论是何技,她的目的便都算达到了。

 

“听闻玉生烟里,投壶用箭,皆是上好的羽箭。妹妹想借一把弓,一支长箭。”

 

玉生烟里皆用真箭不假,只是这伎馆里又哪里有别的弓,玉斟云脸色一沉,她并非愚人,莅阳所指,分明就是她今夜献出的宝弓罢了。然而承诺既出,自己已是骑虎难下,便只能教人寻来了箭,又让婢女将那弓呈了过来。

 

玉斟云一介风尘女子,本是琴女,身似弱柳,哪里懂得射艺。这宝弓原是一位武侯所赠,今夜献出,也不过是为了取个头筹。她原以为莅阳受邀前来不过是进退两难,而穿着男装更是出于无奈,可再看来,这莅阳姑娘如此装束,倒又确是有备而来。

 

“听说那花鼓是唐宫里的花鼓,如今已是大宋,不如就由我射穿那花鼓,为玉生烟讨个彩头,姐姐可介意?”莅阳将那弓攥在手里,比划了两下,又如此问道。

 

“不知妹妹打算站在何处射那花鼓?”

 

“玉屏处。”

 

“这玉屏到那花鼓,可有百步。”

 

“我方才走了一遭,确有百步。”

 

“若妹妹自信,那试试也无妨。”

 

“莅阳姑娘,那鼓,那鼓可是射不得啊!”楼下的鸨母听闻莅阳要射那花鼓,赶忙跑了上来。

 

“如何射不得?只要妹妹高兴,便射得。”玉斟云将鸨母堵了回去,如今玉斟云是玉生烟的头牌,更是秦淮第一名妓。玉斟云如此说,鸨母便也不敢再劝。细看来,莅阳虽着锦袍,却佩了腕甲,右手的拇指上还带着一枚青玉扳指。玉斟云多少也明白这弓没有一定的臂力断是拉不开的,况且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几石弓,莅阳又如何知道斤两,百步之遥非虚,她此刻只希望这莅阳姑娘能够弄巧成拙。

 

那花鼓最后响了一遭,酒三巡。

 

玉斟云让人撤了玉屏,好让满楼的人都能共睹此一幕,而此刻,谢玉也刚刚迈进这玉生烟的门槛。楼下的小厮正要通传,谢玉却示意其不要作声。客座皆空,人人都想知道这看似柔弱的舞女如何射这百步一箭。

 

击鼓的小厮已经让到一侧,莅阳左手持弓侧身而立,凝视着百步之外的花鼓,又缓缓将那宝弓拿高了些。宾客里已经有人开始低声议论,说这女子拿得太高,必是射不中的。只是莅阳却又将那持弓的手一松,待弓再停住时,莅阳的左手就握在弓包处。此举一出,男宾里更是有人已然开始出言相讥,但莅阳却不为所动。

 

倏尔,莅阳端起左腿,单足而立,将足心蹬在弓体中处,左手松了弓臂,同右手一起挽在弓弦之上,势若踹燕,那宝弓霎那间竟被拉满了。众人还未来得及噤声屏息,羽箭就自弦上而出,一瞬之间,箭镞自那花鼓的一面刺入,惊得一声巨响,又由另一面出,最终是挂在了那面残鼓之上,而再看莅阳时,长弓早已被她握在手间,而一片沉寂之中,最先响起的却是楼下谢玉的叫好声。

 

“古有秦人以足蹬弩,今能得见姑娘以足开弓,莅阳姑娘不让须眉,当真潇洒风流!…妙极!…”笑语悠扬间,谢玉已然上了楼,衣袂飘摇,怀里还抱着一只猫。鸨母见玉斟云似是还没回过神,一时也顾不得那鼓,就连忙迈着步子迎了上来。

 

“谢公子!…怠慢!…怠慢了!怎么也没听得楼下通传一声?…”

 

“谢公子?!…”玉斟云也倏地从座上立了起来向谢玉行礼,这一礼虽然有些仓皇,却还是百媚千娇,上下的衣饰好一通鸣响。

 

“见过斟云姑娘。”谢玉客客气气地回了礼,然而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就好像他此刻站着的位置一般,不远不近,没有一些亲昵的意味。

 

荟闰仍然一言不发地立在座后,她自然不会留意这些客套,她同莅阳都一眼认出了那只猫。只是此刻她更在意的是莅阳那副羞恼惊异的局促模样;她倒有些看不透,少女两颊飘起的朦胧粉晕里掩着的究竟是恼更多,还是羞更多。

 

“看来这斗宝会还未结束?…谢某实在惶恐,不过好在终于不算太迟。还请莅阳姑娘看在谢某为姑娘跑这一趟的份上,赏脸让谢某同姑娘坐在一处。”谢玉分明看到玉斟云那处已在忙活着设席,却还是不紧不慢地向莅阳追了一句。莅阳愣着没答,鸨母向布置的丫鬟们使了个眼色,玉斟云看起来还是从容淡静,看着姑娘们手忙脚乱地撤了席,可端庄之态究竟难掩失落。

 

“莅阳姑娘应是怪罪在下,在下当向姑娘赔个不是,可在下替姑娘抱着这宝贝,也不敢怠慢了,还请姑娘宽恕则个。”谢玉又向莅阳走近了几步,一副谦和模样,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,将面前娇娥的轮廓模样反复描摹在心上。

 

“谢公子,请。”荟闰上前打了圆场。莅阳本欲说些什么,却是不禁又将那一瓣下唇愈咬愈紧。荟闰只一瞥都看得出那男子目光里含了三分情,莅阳却只觉得谢玉像在偷笑。

 

“好弓。”莅阳答非所问地赞了一句,才将手里的弓递给一个婢女,犹疑片刻,还是随着谢玉入了座。少女的声音还是清脆明朗,只是偷藏了几分心虚。

 

“莅阳妹妹好射艺。酒过三巡,今夜斗宝,也该见个分晓了。”玉斟云原是不打算轻易让今夜结束,可见此情势,也觉得无需再多纠缠。婢女们闻言又奉着宝物簇拥在厅中,没了花鼓,鸨母只得另外安排了乐伎演乐助兴,乐声刚起,荟闰替谢玉斟了酒,谢玉却抱着猫离了座,悠悠走到了端着空案的婢女面前,低语二三,便教那姑娘退了下去,自己又站在那姑娘的位置上。

 

“诸位见笑,谢某今夜是为莅阳姑娘献宝,谢某既已来迟,差点辜负了姑娘,诚惶诚恐,更是不敢亏待这稀世之物。世间的宝物多需雕琢,但莅阳姑娘这一物却是造化钟灵,还望诸君能再作赏鉴。”莅阳看着谢玉的模样在攒动的人影间时隐时现,却没将他的话听进一字。本还有一两句嗔言拘在齿间反复咀嚼着,可胸中那颗狂擂的心却将那话捣得好似软语。心魂飘摇时,又将荟闰替谢玉斟的酒一饮而尽。

 

如今座中的人只剩斟云和莅阳,玉斟云教婢女将杯中的清茶换了烈酒,小口抿着,听到今夜是这莅阳姑娘拔了头筹,倒也不惊讶,只是眉梢似乎低垂了些,煞去了好些飞扬。

 

“恭喜妹妹了。”玉斟云这一句恭喜仍说得婉转动听,倒再无百转千回之意。待谢玉落座后,才向二人行礼离去。今夜已是再无她的风头,她虽无成人之美的豁达,倒也识趣。

 

如今那猫已有些依恋谢玉,直听着莅阳唤了好几声,才肯盘进莅阳怀里。荟闰还未及教人替谢玉更换酒盏,谢玉就已将那一小只空酒盏攥在掌心把玩。他看得真切,杯沿上印着一抹淡淡的唇脂,也正因如此,他才将那一点绯色连同自己几乎昭然的心动一同藏进掌心。

 

“莅阳姑娘,您还欠我三巡酒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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