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风隔世

粉红胡椒/倾墨/南风/小南/嘉妹
随意取关啦
a piece of affactive garbage
bipolar disorder
玉阳中老年cp坚定维护者

醉杀风月

六.

 

莅阳回来时,碎月斋楼上楼下还是灯火通明。姑娘们有的待客,有的歇息,却都留心侯着外出那一位的动静。莅阳原是气势汹汹地到了门口,可迟疑片刻,还是往回折了几步,踏着那屋檐经窗棂翻了进去。

 

去时本是漫不经心就到了那迎凤楼,可回来的路程反倒漫长了许多。她不想理会自己缠乱的心绪,那些勾绕成结的地方,皆密密纠缠着谢玉的眉眼。少女将心事用那些支离飘渺的无谓念头裹了一层又一层,佯装从容地走在街上,一路皆是经就近的主街而过;沿途的男女不时会向这男扮女装的俊俏少女投来青眼,可莅阳却愈发厌倦这风头,仿佛是被越瞧越恼,竟觉得这形形色色的过客身上都染着谢玉的影子。

 

自那窗棂跨出几步,莅阳便斜坐在梳妆台前的矮凳上,就手拆了头顶的束冠,发丝披散,正欲顺气时,却又经铜镜瞧见了倚在窗边的荟闰;荟闰也正借着镜子望着她。莅阳只像是心虚一般,且慌慌张张地别过脸去,就听见荟闰的笑声。

 

“一天净不务正业!…妈妈可白养你了!”少女的目光荡来荡去,却始终无处安放。隐约瞥见荟闰那一身青衣,又瞄见拇指上的青色扳指,登时又上了火,竟觉得那扳指也好像不怀好意一般,愤愤拔了下来就朝着荟闰飞了出去。荟闰只像捉虫一般,两手一合,就将那扳指接了下来。

 

“五十步笑百步,真成祖宗了!…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哪来这么大火气?…莫不是教那谢家的公子讨了便宜?”

 

“他哪里讨到便宜了?…还多输了我一局酒!”莅阳自然是轻易就给荟闰戳到了羞怯之处,但还是要逞这口头上的厉害。

 

“呀!…看来这谢公子可是一点好处都没讨到!”荟闰将那扳指套在手上,又将那手掩在面前,娇笑着伏在莅阳身边。少女那一点心事,自欺尚可,若要欺人,还是欠了好些火候。

 

“出去出去!莫要烦我!”莅阳腾地站了起来,拽着荟闰向屋门走去,可荟闰的步子迈得比她还轻盈。

 

“是是是!我这就去告诉姑娘们,别来烦小祖宗!打明日起,碎月斋又要排新舞,我们还得好好供着祖宗,指望祖宗赏饭吃呢!…”荟闰先莅阳一步合了门,莅阳站在屋门口,倒是有些恍惚,可转身的功夫,就又跟自己置起气来。剪不断的心事前前后后绞缠在一起,现下倒是真的解不开了。

 

士为知己者死,女为悦己者容;演乐需知音,这演舞,却求知心。她只当自己是不稀罕谢玉的心意的,分明前一刻还只恨不能将那萦绕在脑海中的神情尽数弃之,可倏然却又为席间寻他不见的设想而意兴阑珊。若她相邀,他必然会来;可她偏偏拗不过自己,开不了口,又生怕他不来。

 

不肯见,又不肯不见;不愿想,又不能不想。心底的一片痒,挠不得却也晾不得。

 

夜深人静时,莅阳吹了灯,却仍然坐在镜前。肩上停着的是身后的一方窗棂,麻纸上晕着淡淡月光,仿佛映在另一个朦朦胧胧的夜里。少女低眉垂眼,似是羞于窥探镜中同样娇羞的倒影。双眸里漾着的是一汪心事。嗔过恼罢,如今在这神思飘忽的夜里细细展开的,就只剩那欲说还休的丝丝娇羞。莅阳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思索什么,或是一个名姓,或是一副面孔,又或是一双眼眸。沉浮的心事细细碎碎,少女只顾沉醉,仍怯于拼出个头绪,再续一段圆满。如此小心翼翼,却是沿着记忆里那一脉流觞曲水漂进了若即若离的梦乡。

 

窄窄的一道水推着盏盏浮灯汇入了一条河,河面上流动着灯火,涌进了海波。神思飘忽之间,莅阳已临于那入海口,只见海天之际飘起的明灯照化了繁星,忽而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涌起,却只化作一记毫无缘由的依偎。那个怀抱格外熟悉,仿佛已经等候了许久,任由少女穷尽此刻的温存。

 

镜中人仍然托着腮,望着莅阳同那无穷的眷恋一道从梦境中渐渐抽离。月色暗了下来,少女的心湖却澄澈起来,她将梦境的尾声藏进颊上昙花一现的笑靥,又钻进了重重帐帘,将自己同颊上绽开的红胭一并掩起。只有她自己知道,是谁的眉眼刻进了梦里,灿若桃花。

 

十四那日,碎月斋闭门谢客,捻商和沉胭忙着回各个府上递来的帖子,迤宫弹瑟,斓徽拂筝,在碎月台旁为莅阳伴奏,舞姿刚停在了反弹琵琶式,倒勾的脚刚刚盘起,还没端稳,就看见荟闰捧着笙走了过来。

 

“帖子都回完了?”绾羽此刻也立在台边,见了荟闰,便随口问了一声。

 

“都写完了,正分了人递出去呢。”荟闰的声音刻意提高了些,倒教绾羽会了意,便开始和那荟闰一唱一和。

 

“这次请的,可都有什么人物?”

 

“自然都是人物,只是,没见那璞王家的公子。”莅阳听了,手中的琵琶差点就掉了出来,吓得绾羽几乎丢了魂,可其他三位姑娘却笑了起来。

 

“荟闰!…你吓唬她也不挑个时候!”绾羽一面嗔怪着荟闰,又连忙将莅阳手中的琵琶接过,把怀中的假琴换了去,才教莅阳将动作摆了回去。

 

“谁说我吓唬她了?是没见那璞王家的公子。”荟闰的模样倒是一本正经,其他三个姑娘见了,一时皆是面面相觑,只有莅阳不动声色,自顾自地跳了起来。这却教荟闰有些看不透。

 

“好了!是没请璞王家的小公子,我又没说没请谢公子。”荟闰说罢,便挨了绾羽的白眼,迤宫和斓徽相视一笑,刚准备继续为莅阳伴奏,可少女却将胳膊连同手中的假琴一甩,瞪了荟闰一眼,就扭头跺着步子下了台。

 

“这下好了,黎妈妈待会就回来了,谁气走的,谁哄回来。”莅阳怄着气上了楼,三个姑娘的目光一齐落在荟闰身上,此刻换荟闰慌了神,连忙追着莅阳的脚步跑了上去。只见莅阳的房门开着一扇,荟闰在门外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会,却没瞧到莅阳,犹疑了片刻,才战战兢兢地迈了进去。

 

“站住。”莅阳此刻就抱着琵琶立在门页之后,荟闰冷不防地被唤了一声,不仅不意外,反倒是笑逐颜开。

 

“你又逗我!”莅阳的眉头又蹙紧了些,荟闰连忙迎了上来,从衣襟里掏出一方东西,刚呈到莅阳面前,就被莅阳夺了过去。

 

“你好好看看,谢公子的帖子,可是我亲自写的。”荟闰从莅阳手中接过琴,等莅阳将那帖子展开,才细细端详起少女的神情。那帖子的内容并无特别之处,可莅阳看着看着,竟也有些锁不住皱着的眉头,又不愿教荟闰看见,便在屋里踱了起来。荟闰自是抓住了这点端倪,却还是强忍着没笑。

 

“妹妹可是担心这谢公子不来?”

 

“他来不来,于我有什么要紧?!”莅阳啪地合了帖子,仍是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。

 

“妹妹放心,若是这公子不来,我就去他府上,把他绑来!”荟闰嬉笑着跳了过来,莅阳将手中的帖子往她怀里一拍,就下楼去了。荟闰也跟了下去,只是带着帖子一路出了这秦淮。荟闰自然是往那璞王府上走了一趟,随那帖子附上的,还有一枚青玉扳指。

 

荟闰回这碎月斋时,便知道黎妈妈那一通数落就等在门口。荟闰赔笑脸告饶的功夫在这碎月斋中自是一绝,不消一会就从黎妈妈手里逃了过去。几个姑娘早就聚在荟闰屋里,只见她满面春风地推了门,皆是笑了起来。

 

“你这个牵线的,倒是比那双有缘人还得意些。”捻商先开了口。

 

“我只怕你是错点了鸳鸯谱!”沉胭一边倒茶,一边附和道。

 

“我若是连她那点心思都看不透,这碎月斋里还有谁治得了这祖宗?”荟闰在姑娘间坐了下来,刚端起茶盏,又笑了起来。

 

“莅阳的心思自然不难猜,可那谢公子的心意你又如何辨得?”

 

“就是。”

 

“你可莫教妹妹空欢喜一场!”其余几位姑娘也是轮番开了口,荟闰只是听着,还不紧不慢地饮着茶。

 

“姐姐妹妹们好歹还是秦淮上的角儿呢,若是连这公子的心思都看不透,岂不叫人笑话?”

 

“就数你会说!”

 

……

 

嬉笑声里,没人记得是谁最后吹了灯,等这碎月斋再掌起灯时,一轮圆月已经斜挂在天际。

 

碎月台边的八面垂帘一早被拆了下来,十二席的布置如旧,只是席间添着的酒却都被换成了金茎露。谢玉连入座的时机都仔细考量过,可心迹已然挑明,他自然懂得,再多经营,在她面前也只能破绽百出。初品那金茎露时,胸中一颗总是悬着的心还是紧紧颤了几下,几乎惊得一口佳酿模糊了滋味;可再回味时,那甘醇的酒意竟沿着心弦润酥了骨头。心思像是烈马一般,既被几分猜测和期盼大胆地驱驰着,又不时被那一点无措的犹疑小心地勒着缰。杯中的金茎露添了又添,酒力在谢玉的心中隐隐掀起些甘甜。哪怕他非分的揣测算不得她的心意,他却还是为此醉心。

 

千呼万唤皆藏于低语,谈笑间便将那明月推向了高空。碎月台上银光弥散,两个舞女一前一后地引着莅阳出了场。泥金茜红的坦领半臂裁到腰间,下接紫黛齐腰襦裙,裙幅上纹绣着姿态各异的伎乐天,衣领和腰头皆勾着珠玉宝石穿成的璎珞,裙头和衣缘间还有一抹若隐若现的白皙腰身。折枝仙桃的珠花沿着朝云近香髻盘至髻顶,髻尾簪着一只青鸾步摇,腕上绕着玛瑙金铃软珠镯,眼前蒙着一道青莲色绮带,也仍然难掩顾盼生辉。

 

琵琶反抱,勾脚提盘,微微拧身,那三道弯的身段便被勾勒出来。点转平旋时,轮指翩飞,常盘青绿的披帛飘舞,乐音就同舞动的裙幅袅袅流转。铃珠滚滚,随着一双若莲纤手中的琵琶起伏回转,成串的鸣响交织金声妙曼,应和着舞步,流水行云。少女虽蒙着双眼,却无损身姿翩跹,婉如翾风回雪,矫若翥凤翔鸾。一把宝琴亦是抃风舞润,琴弦上流涟潋滟的是盈盈秋波,虽无眉目,却能翦水善睐。

 

一道绮带遮的是山眉水眼,巧思恰如犹抱琵琶半遮面。衬的是纯青之技,掩的是初开之情;隔断了他人的目光,独在相互倾心的二人之间架起一座密会的鹊桥,纵容彼此的眼神数次交汇其上,风情暗送,目成心许。一舞尽兴,一饮尽欢。曲终之时,一记虚步点破乐音,紫金倒踢,引簪拨划,将那月光揉碎了须臾,万籁俱寂时,台上立着的人儿仿佛被绘入壁画的伎乐天,亦幻亦真,羞花闭月。

 

她背对着他,罗衫微湿,肌肤上泛着象牙白的微光。心中悄悄地算着,自己究竟瞧了他多少眼,他又瞧了自己多少眼,可自然是数不清楚的。不论她何时望向他,他的目光都等在那里。行礼谢客后,沉胭替少女将那蒙眼的绮带解了下来,三两下扎成了绢花一朵,作为今夜最后的彩头。莅阳已经退了出去,只有六位乐倌聚在台边,莅阳不知几个姑娘又如何在那些宾客间周折一番,却也一早就对那彩头的去处心知肚明。绢花自是到了谢玉手里。

 

众宾欢,筵席散。乐倌们隐在屏风之后演着清乐,谢玉独坐席间,局促却不比正慢慢走来的莅阳少一点。姑娘们的目光藏在此起彼伏音韵里,有意无意地拂在谢玉身上,竟将那倜傥风流的人物望得面颊滚烫。莅阳已然更了衣,发绾垂云,一袭水绿广袖杂裾裙,不见艳饰,却羞桃让李,袅娜娉婷,步步生莲。谢玉的手足已然失了从容,暗暗挪动着,生怕自己失了礼。仍是隐约无措时,莅阳已然对坐下来,沉胭随在莅阳之后,为二人添了一壶酒,便也退下了。二人的目光在那三尺之隔的空间里交缠几许,再欲闪躲时,却已然是千丝万缕栓结在一处,抽不断,理不开。

 

莅阳为二人各斟了一杯酒,敬过谢玉,品来还是金茎露。少女揣着这选酒的一点心思,看着男子几度欲言又止,心中不免忐忑。若是他猜不出来,便也教她说不出口。他怕自己唐突,她怕心思白付。明明都是疏狂张扬的人儿,却都被那情关风月映得羞赧不安。

 

“由来碧落银河畔,可要金风玉露时。”

 

“身无彩凤双飞翼,心有灵犀一点通。”

 

他只当自己是在水中燃豆烛,却挑开一片云开月明。

 

雅乐缓奏,娓娓袅袅,游鱼出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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