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风隔世

粉红胡椒/倾墨/南风/小南/嘉妹
随意取关啦
a piece of affactive garbage
bipolar disorder
玉阳中老年cp坚定维护者

醉杀风月

七.

 

月光溜向了西方,悄悄抹去了那几曲窥探的心思。姑娘们颔首低眸,乐声融晕在曲屏上,掩映着零星目光。

 

“海棠花原是开在北方最好,从前这汇棠巷侧的八棱海棠可谓建康府之绝。自被圈入王府,经年枝叶繁茂,却许久不曾开花。说来也奇,今年春寒,那八棱海棠竟在月初打了苞儿,直到这几日才陆陆续续的开了。在下欲于明日在花间设宴,不知姑娘可愿赏光移步?”眼看这酒壶就快漏了底,谢玉也不再措辞拖延。

 

“…今日别过明日又见,日日都见,可怕是要见腻了…”莅阳还暗自等着眼前人不胜酒力,倒被自己这一句话在颊上隐约催生出些醉意,睫丝也缠绵起来,挽着眸中漾溢的秋波,正闪动时,却将烛光剪得愈发明亮,更衬出浅绯的颊色。

 

“花开花落皆有期,只是不愿辜负良辰。花开三分自有倦时,可人面桃花却经看不厌,怕只怕落成追忆,徒增惘然。”那云娇雨怯的模样自是撩拨在谢玉隐约作痒的心弦上,弹出这样一番字字直白的动听话。直教少女将指节也捏进衣袖,生怕自己连指尖都染着羞红。

 

“…怎得平白就成了追忆?…我又未说不应…”少女楚楚的目光忽而不再闪躲,只是围着谢玉的眼底绕,才是情窦初开时,却也不肯在这情关之前节节退让。

 

“你作舞时,我心中总是不免忐忑。”

 

“…为何…?”

 

“...天窗开着,我只怕你羽化而飞升登仙。”

 

“…痴言…”少女的心城分明才出落不久,设防亦不过纸上谈兵,寻衅似的目光还没缴械,便被谢玉眼波里的涟漪冲溃了城府。

 

“这个,还给你。”少女耳鬓的红晕融进谢玉游走的目光,在他的颊上凝成笑意。谢玉从袖口掏出一枚物什放在案上推向少女,正是那只扳指。莅阳一眼便知其中的周折,只是犹疑片刻,却又把那扳指推了回去。

 

“…且放在你那里…这样,我便不怕自己忘了去取…你也自当记着…要物归原主…”这扳指已然算不清是谁的筹码,又被谢玉收回袖口。

 

“那明日,在下便在府上恭候姑娘。”二人彼此行过礼,便被不同的人引着退了席。莅阳紧赶慢赶地回屋掩门吹了灯,将一群姑娘埋好伏笔的欢闹挡在门外,却又独自推了窗立在窗前。碎月斋门前已然冷清下来,莅阳借着门口掌着的灯心不在焉地数着青砖,一块青砖不知被胡乱计了几遍,竟也真盼到了那一道身影。少女的身子不禁向外探了些,却又被那人突然回转的目光推回了窗扉之内。那抹闪过的影子弹在谢玉的余光里,却在空窗之中惊起怦怦的回响。他的目光似看非看地停了一会,在心上为那窗页之间绘上一个身影。直到他转身离去时,屋内羞怯的人儿才敢上前同那身影重叠。

 

月儿正圆,垂在他去的方向,清辉倾泻,无言之中,也映得两颗心投下的心意交汇在一处。

 

已是深夜,姑娘们的笑语织在点点明亮处。莅阳倚着门坐了下来,借着屋外朦胧的热闹,回味着今夜的余温。渐沉的夜色分明将残存的酒意抽丝剥茧,可每当那一双眸子窥进她的脑海时,自胸腔涌起的醉意还是会漫上耳鬓,烫得双颊泛红。酒力越弱,她偏偏越沉醉。少女心事就密密绘在一副画卷里,每次缓缓展开时,却只匆匆看上一眼,便连忙卷了起来,娇羞乍泄时,竟还要理直气壮地嫁祸他物;可漫不经心地将那画卷的片影拼起时,却又不敢承认看到的就是那人的模样;鄙薄那人分明的含情脉脉时,又唯恐那情深不是真的…

 

一桩心事总是隐约藏着掖着,却也将那一场未竟的风月再度勾勒得显山露水。

 

拂晓时,谢玉已然坐在海棠花下。熹微的晨光凝在花间,仰首望去,恍惚间竟仿佛满树玉花荟萃,瓣若白脂,苞似玛瑙。那日谢玉偶入梦境,却将二人的前世阅尽。翌日醒来时,终年无花的海棠竟打了一树苞儿。千年求索,那玉面郎君终于自天涯归来,风入梦魂,吹开了这满树的断肠海棠。一抹日晖挑起了晨雾,洞入瞳孔,仿佛她的身影;一如往昔之中,经文萦舞,却只有她的名氏能将他救赎。

 

莅阳过世后,紫鸢在盛黛条的盒子里找到了一张纸笺,其上是莅阳的遗嘱,不知是何时书就。说是遗嘱,却也只有两句嘱托。一是单独刻一副灵牌,二是将那牌位同她亲手雕刻的谢玉的牌位供奉在一处。

 

两尊灵位,一尊刻着谢玉,一尊刻着谢溱簌。

 

那一点姓氏之别,藏着的是错过的余生。

 

如此想着,竟又隐约听到那奈何桥头婉转无奈的唱调。

 

“一声奈何!…若错了今生,切莫误了来生!…”

 

若错了前世,切莫误了今生。

 

一早姑娘们便捧了衣裙拥在门外,莅阳偏是谁都不见,只放进来了一个打点的丫鬟,将那琳琅满目的绫罗华服好一番冷落。偏选了一件芙蓉色的苎麻交领短衫,内里是菖蒲色诃子,藤青的四破三裥裙虽未加绣饰,却裁剪得翩然灵动,枣红腰头的束带上绣着菱花,衣缘散落在腰间,杏白的领缘绘着折枝海棠,垂鬟分肖点缀着二三素雅簪花,柳眉浅扫,唇间那一抹朱丹更是浓淡相宜,杏眼五分含笑,三分诉请,清新出尘,自是活脱的如花闺秀。丫鬟开门时,那腰间佩着的菡萏容臭正绕在玉葱上荡着圈儿,绣履轻跳,在摇曳的裙幅下时隐时现,少女不羞不恼,仍是那副飞扬的模样。

 

姑娘们推推攘攘,还是将荟闰拥到了最前面。荟闰也是不紧不慢地一通打量,才在姑娘们的絮絮的笑语中开了口。

 

“若论赏花,恐怕这谢家公子才是建康府内的大家。如若今后再有人问起金陵何处的花开得最好,那必然要数我碎月斋的人面桃花醉春风!”

 

“差矣!只怕这一来二去的,倒成了他家的如花美眷!”

 

“你看!且说了两句,这颊上的桃花就愈发娇艳了!…”

 

话头在姑娘们的笑声里抛来抛去,莅阳踮着步子从姑娘之间跑过,也给那姑苏的吴侬软语浸出一双梨涡。谢玉亲自派了轿辇来接,少女欢脱的脚步刚跳出门槛,又跃进了轿内,满颊桃花,她自是想留给那人看的。轿内以辛夷香熏过,却还是隐约萦绕着几缕芝兰氛香。莅阳托着面颊倚在窗格上,将那蜀锦的轿帘掀出一道小缝。轿辇平稳地穿梭在人潮之中,百味人间,目不暇接。忽而一阵格外响亮的叫卖声从其中一个街边小摊传来,愣是将那摆在路牙上的招牌同声音一道拽进了往来客的目光。

 

“赤豆元宵…”莅阳又略略探出头去巴望了片刻,才放了轿帘回身端坐。自然是馋了,可正欲抿嘴时,又想起清晨特意点上去的朱丹,也只能讪讪将唇瓣轻叠在一起,莫名羞愠起来,倒顺势将这失意帐记在了谢玉头上。

 

莅阳下轿时,谢玉就侯在府门口,一袭织锦缇花纱绫的道袍,绣着整幅的春山风物写意图,腰间束着一道掺银的浅碧宫绦,两端坠着一双瑞草玉珏。谢玉是客客气气地躬身施礼,可莅阳只拱手还了礼。谢玉自然不恼,他最爱少女这略显娇纵的张扬模样,那一点跋扈,他竟是如何也看不够。

 

“烦请公子带路。”少女的娇蛮一时竟被那灼灼的眼神剥去了三分,又添进一分娇羞,一分娇嗔,还有一分局促,正在那目光里欲迎还拒。

 

“失礼…失礼…姑娘,请随我来。”谢玉稍稍收敛了目光,侧身示意,那少女步履如飞,倒衬得谢玉好似分花拂柳。今日赵恪陪同刘姵回了母门,谢玉也乐得自在。璞鹤轩内,繁花交叠,压得那扶疏枝叶交错探下身来,投下一片芳影。其下相对而设一双玉案筵席静候二人,入座片刻,美馔佳酿便同流水般呈过,只是这千滋百味里,皆藏着往昔的似水流年。食不语。谢玉手中的银箸起起落落,可心思却浑然不在佳肴之上;值得他品味的是目中人的神情,他小心地确认着她眉眼之间每一点不胫而走的欢欣,让餍足自眼眸汇入着那些隔世的泪水淌进心里,只在眼周掀起淡淡的红,噙笑饮泣,望穿前世今生。

 

锦簇的白海棠下,一双红粉桃花眼,一轮粉红桃花面。

 

她只觉得出奇,平日虽不是挑嘴的人儿,可这舌尖的滋味皆是牵动着久远的习惯,自胧晦的前尘里再度生发,汲起在轮回之中零落化尘的感受,阵阵苦涩遥映在今朝,却又入味回甘。眼前人的模样忽然又添进了骨血,注着他的喜悲嗔痴,淌着他的音容笑貌,还有点出那一轮睛眸的百转深情。一饮一食,皆羁绊着匿于前尘的岁月,脑海里展开一幅幅关于他的密卷,不知缘起,唯知忆深。他似乎不再仅是那个放浪形骸的王公子弟,而是那尊被尘封于深邃心庭而辗转千年的芝兰玉树。

 

“可曾有人…以芝兰玉树誉之你?…”日头悄悄偏了过去,在海棠树下铺开更长的芳荫。枝杈筛下支离的辉光,将谢玉的容貌映得迷离。话语悄悄攀上了唇齿,又不经意淌了出来,一时倒问得二人都有些恍惚。

 

“曾有过。”午后的风渐渐温润起来,像是谁的鼻息,卷过海棠,花叶婆娑,谢玉的容貌时而浮现,时而隐没。一朵海棠在风中沉落,潜入莅阳的盏中,又荡着微涟浮了出来,在那些缤纷的弱瓣间,仿佛一点叹息,又恍如一道身影,却也只是形似,不能传神。谢玉忽而跃起,衣袂拂过莅阳面前的玉案,旋身将那盏里的花和酒一道洒了,才从掌中掏出了空盏。

 

“海棠断肠,若是沾了,还是不要饮了。”谢玉将空盏放回案上,又扶袖为莅阳斟酒。

 

“若是梅花,便像了。”海棠闪过时,莅阳的眼中却只有一双桃花,而那重重桃花掩着的,却是一树梅花。

 

“像什么?”

 

“我隐约记得…像一道叹息,又像一道身影…”

 

“若你想起在哪里见过,可要记得告诉我。”谢玉就斜坐在莅阳面前,二人相顾时,正是青春之年。

 

“你可会使剑?”风声簌簌,杯酒穿喉,灼了眸中的五分柔情,又斟了五分烈性,刚柔并济,平分秋色。

 

“略通一二。”谢玉自幼习武,这自然是谦言。

 

“你我比试一场,若我输了,就另择他日,再赔你一巡酒。”

 

“若在下输了呢?”

 

“那你就将那一碗赤豆元宵赔给我。”

 

二人已是相对而立,谢玉一时虽不知那赤豆元宵的干系,却也乐于和她比试一场,便嘱咐下人取了两柄剑来,皆是出自末唐的铸剑世家的手艺。莅阳接了剑,试过之后,自是一刻也不肯耽误,便展开攻势,剑意如炼,刺若飞火纷纷而下,正同谢玉凛若霜雪的剑气相克。少女身轻如燕,剑走轻灵,而势若破竹;谢玉剑路诡谲,剑影开合间,却又能易守为攻。二人的剑招之中皆是没有过多试探,横立斩刺,招招式式均赴全力。剑光闪映,空气旋涌,莅阳身法变幻,看似没有定数,却是为借风行剑,因而招数变化间却始终出剑迅疾。谢玉身形似被牵制,一跨一跃间看似逆来顺受,可走剑却也不加缓滞,反倒是招路莫测。


落英绕剑,少女探身时转刺为斩,谢玉翻身跃起,那剑刃正挑在他腰间的宫绦之上,而玉珏坠地时,谢玉手中的薄剑却又逆风而出,刺破残英,却在逼近少女时松了剑柄。少女只顾看那剑影,不料被扣住了手腕,愕然之间,一记剑指又沿剑势而出,直停在少女的喉前。

 

“胜负已分。”莅阳自知如若谢玉的指尖发力,她便只得弃剑,可谢玉的手指只是轻轻扣在她的腕间,未曾发力。

 

“难分胜负。”谢玉笑了起来,倒是将那比着的剑指向上移了些,在少女的唇畔顿了顿,才放二人拆了招式。见面时的樱桃点点,现下虽只剩一抹余红,却仍然在他心头雀跃。

 

谢玉捡起了一双玉珏,那宫绦已是束不得。莅阳还提着剑,正欲说些什么,却见谢玉倏尔从自己身旁掠过,转而经那院墙翻了出去。

 

“我赔你一碗赤豆元宵!”谢玉的声音在汇棠巷间回荡,隐约的笑意在少女颊上萦出两团红霞。那院墙不高,莅阳也曾经此出入这宅院。谢玉自然是故意的,现下正在汇棠巷内缓踱着步子,仿佛隔墙也能听到少女的心跳。二人就在那院墙两边对峙着,一个听着笑,一个笑着听。少女直等到颊上的红潮不消反涨,才弃剑追了出去。

 

“烦请姑娘带路。”谢玉仍是恭恭敬敬地行礼,只是那低眉顺眼的样子却更像逗弄。少女的心思恼作一团,却又不敢将脚跺得生响,硬是走出玉步款款,可如此佯装着走了一会,倒也真的忘了气恼。那赤豆元宵的招牌仍靠着路牙,支着的小摊下正是一派清闲。莅阳坐了进去,谢玉和那老板客套了两句,付过银子,才寻着莅阳坐在了对面。

 

“你怎么还是喜欢逆风出剑?…”莅阳支着头,将脸偏向一边。被问的人忽然愣了神,而发问的人却困惑起自己为何如此问,沉默间,两碗热腾腾的赤豆元宵已经摆上了桌面。

 

“…应是在下学艺不精…”他还是那个谢玉,怔忡时,却不知她可还是那个莅阳。飘忽的答案被小贩的吆喝声冲散,瓷勺搅着琼脂一般的淡红藕粉汤,偶尔擦在碗壁上,鸣响清脆,还氤氲着淡淡的桂香。

 

“我喜欢吃这赤豆元宵,却不喜那酒酿赤豆汤,始终觉得藕汤最好,若有桂花,则是极妙。不料,你也喜欢。”少女面颊红润,一对笑靥里藏着羞赧。谢玉却像偷尝了两勺酒酿一般,手中的瓷勺还在翻搅,嘴上却痴痴地念道。

 

“喜欢…我也喜欢…”

 

眼看莅阳的藕汤快要见了底,谢玉才回过神来,索性将那瓷碗端了起来,囫囵着吃完了。莅阳仍是细嚼慢咽,余光自然没有放过谢玉。

 

“…衣冠不整,吃没吃相…”莅阳手中的瓷勺停下时,目光却在话音里跳向别处,只是嘴角的酒窝又深了些。

 

“你数落起人来,竟也这般动听。”他自是酥了耳根,却也安下心来。一眸一笑,一言一语,她还是她。

 

春风袭人,将那打情骂俏的心照不宣缝进二人的衣襟,须臾沉寂,各自心底那一点心动也一同绒绒地绿了起来,蜷起的新叶在风里打着叠儿,好像两只手,指尖勾勾点点,却总是浅尝辄止,兜转徘徊,偏偏就不敢牵住掌心。

 

莅阳站了起来,似是漫无目的,谢玉也跟着站了起来,不问去处,只是默默随着莅阳走。沿街走了百十来步,莅阳才有了主意。正回头时,却刚好迎上谢玉开口。

 

“姑娘还没说…为何是赤豆元宵?…”

 

“是你的轿子一路将我拉去了你府上…我是为了赴你设的宴,才没吃到…这账…自然要算在你身上…”莅阳的指尖不禁点在唇上,竟发现那朱红的唇脂已经一点也不剩。另一只手攥着衣角打着转儿,轻咬着朱唇忸怩了半天,才开了口,却还是没将那一点心思道清楚。

 

“如此。那一点樱桃债,自是该算在我身上。”谢玉那春风得意的模样,倒又将莅阳向前推了了两步。他既能解得她为他倾心的一点风情,她又如何不喜。二人就如此一前一后地走着,眼看到了碎月斋,谢玉竟有些失落,正敛起步子时,莅阳却又转过身来。

 

“你稍等一会,不要作声。”莅阳说着,便飞身上了瓦檐,自窗格翻了进去。那身影自是嵌入了昨夜的轮廓,一分不多,一分不少。路旁的柳丝已如眉长,谢玉的指尖正研在一道柳叶上,竟不知莅阳已是绕到了身后。倏忽那丝绳在腰间一荡,谢玉正回身时,那青白色的宫绦恰好就被挽在腰间。少女不曾为他人束过宫绦,几番调整,才结成了心仪的模样。

 

“你可仔细着,别再弄断了。那一点巧心思,还是要栓住些才好…”三言两语,倒是先教谢玉红了耳尖。点点指尖亦能顾盼,流连忘返时,却也结在一处,绑紧了掌心。

 

“我只希望,从今往后,能时时欠着你那一点樱桃债,你可要仔细算着,好让我还足一生一世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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